35.【論美貌（外篇）】在臉上，接替美貌，再光榮一番，這樣的可能有沒有？有----智慧。很難，真難，唯有極度高超的智慧，才足以取代美貌。也因此報償了某些年輕時期不怎么樣的哲學家科學家藝術家，老了，像樣起來了，風格起來了，可以說好看起來了----到底是一件痛苦的事。那些天才，當時都曾與上帝爭吵，要美貌！上帝不給，為什么不給，不給就是不給（這是上帝的隱私，上帝有最大的隱私權----拆穿了也簡單，美貌是給蠢人和懶人的），爭得滿頭大汗力竭聲嘶（所以天才往往禿頂，嗓子也不太好），只落得怏怏然拖了一袋天才下凡來。 “你再活下去，就好看不成了。”拜倫辯道：“那么天才還有沒有用完哪？”上帝啐之：“是成全你呢，給人世留個亮麗的印象吧。

36.只有海明威才有興致大談其私愛的作家和作品。“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之必要使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回憶自己年輕時，也是最想知道“誰私愛誰的書”，“誰受誰的影響”、“誰是什么派什么主義”，仿佛只要明白了這些，就什么都迎刀而解了。再過些時候吧，要談則痛痛快快談，和盤托出——對于 “作家和作品”，我的“私愛”簡直是“博愛”，說了甲而不說乙，豈非忘恩負義。

37.我的悲傷往往是由于那些與我無關的事件迫使我思考。思考的結果，我與那些事件仍然無關。唯此悲傷

38.在《咖啡彌撒》中說了“宗教事小，信仰事大”

39.我喜愛的并不是“往事”，而是借回憶可以同時取得兩個“我”，一個已死，一個尚活著。-P77

40.某編輯將我文中的“穿花蛺蝶”改為“穿花蝴蝶”。她不明我之用“蛺”，典出杜甫，古時尚不分粉蝶弄蝶蛺蝶，故以蛺蝶為蝶類總稱，杜詩“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我覺得“蛺”的音韻勝于“蝴”，便借來一用。

41.生活是什么呢,生活是這樣的,有些事情還沒有做,一定要做的……另有些事做了,沒有做好。明天不散步了。

42.任何事物，當它失去第一重意義時，便有第二重意義顯出來，時常覺得是第二重意義更容易由我靠近，與我適合，猶如墓碑上倚著一輛童車，熱面包壓著三頁遺囑，以致晴美的下午也就此散步在第二重意義中而儼然迷路了，我別無逸樂，每當稍有逸樂，哀愁爭先而起，哀愁是什么呢，要是知道哀愁是什么，就不哀愁了——生活是什么呢，生活是這樣的，有些事情還沒有做，一定要做的.....另有些事做了，沒有做好。明天不散步了。

43.我用沉默累積起聲名，終于喧囂四起我的成功在其次，我要的是讀者的成功愿他們光明幸樂我的文章比不過海只是一代不太長的沙灘而你們可以眺望海 ???

44.以粉墨登場而換來的知名度是“行過”，洗盡鉛華至心朝禮于藝術才有望于“完成”，我在《戰后嘉年華》中再三感嘆“我曾見的生命，都只是行過，無所謂完成”。現實中，所見者小，而在歷史上，就大有人真是完成了才離開世界，而其業績從此與世共存——暢銷書是行過，經典著作是完成。賽珍珠、辛克萊是行過，福克納、麥爾維爾是完成。捷爾仁斯基的銅像是行過，普希金的銅像是完成。希特勒《我的奮斗》是行過，愷撒《高盧戰記》是完成。流行歌曲是行過，《未完成交響樂》是完成。馬戲團小丑是行過，卓別林是完成。英國皇家是行過，丘吉爾是完成…

45.從十四歲寫到二十二歲，近十年。假如我明哲，就該“絕筆”。假如我有法國波蘭之才，已臻不朽。但是我什么也沒有，只有癡心一片，還是埋頭苦寫。

46.【東京淫祠】午前的晴天午后兩三句鐘刮風了傍晚雨中的小胡同的淫祠就只這點淫

47.塞萬提斯( 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生于1547年死于1616年,與莎士比亞同年同月同日死。典型西班牙男于冒險的一生,先與土耳其人打仗,失左臂,醒來后人告知失他說:“那右臂就更偉大更有力量了。”

48.文學是腦的藝術，無聲無色，和感官沒有關系，卻感動你，魔術性最大就是文學，你感動了——就是幾個字呀！

49.世界本來是庸人制造的世界。新小說派，失落的一代，迷茫的一代，說穿了，是“智者的自憂”，夸大了世界的荒謬。世界上是健康的人多，還是病人多？在他們的作品里，全是病房、病人。

50.愛情，是性為基點，化出種種非性的幻想和神話——歸結還是性。都說性征是性器，其實第一性器是臉。真不好意思，人類每天頂著性征走來走去。毛發、皮膚等等，都是性征。可見造物主用意之淫。

51.若欲相見，我在悲喜交集處

52.最好的生活狀態，是在冷冷清清中過得風風火火。

53.佛教吸引中國最有學問的人去研究，說明佛經的文學性、哲理性之豐富。近者如章太炎、魯迅，都涉入。章的學說，就是以佛經與老莊哲學的融合。研究佛經，是東方智者和知識分子的一個底。今天的中國學者就缺這個“底”。

54.神話，是大人說給小孩兒的話，多聽，多想，人得以歸真反璞！

55.第三篇論文寫到最后一句，又像死了伴侶。半年死三個。狄更斯可是死得多。

56.已經很多年流行穿蘑菇色風衣流行很多年不好說流行說什么人穿了蘑菇色風衣走在路上比蘑菇多兩只腳蘑菇圓人不圓蘑菇靜人不靜走來走去蘑菇有鮮味人沒有鮮味人吃蘑菇蘑菇不吃人我也不吃沒有鮮味的人

57.生活就是冷冷清清的風風火火。

58.“創世記”是歷代畫家的腳本。作神話看,很壯觀重視其中永恒的象征意義,藝術家必須讀“創世記”,其他三記是敘祭祀獻禮、民事訟訴、人際關系,你們大高沒耐性讀。我從前讀,覺得古代人也難對付,愚蠢而復雜為不講理,口頭最>

59.如果讀者認定某個“我”一直跟蹤，在某一刻就發現那個人虛幻了，“我”的界限模糊了。這一恍惚，閱讀進入了“他人原則”的深化。多數情況下的“我”具有藝術家的屬性。“豹變”的意思，也是將“我”散開，“我”和他人融為一體，他人也集中于“我”。

60.釋家的觀照“自然”遠景終究有限，始于慈悲為本而止于無邊的傲慢

61.現實是不可知的，在藝術中的現實，才可知。

62.你是藝術家，你就是人間的鳳凰，到哪里，人間的百鳥就會朝鳳，你這鳳凰在百鳥中是一聲不響的。

63.不值得犧牲的，那叫浪費。

64.最好的學生，是激起老師靈感的學生。

65.所謂冷”，就是你決絕了的朋友，別再玩了。不可以的。決絕了，不要再來往，再來往，完了，自己下去了。人就怕這種關系，好好壞壞，壞壞好好，后來炒了點豆子，又送過去。送過去，碗沒有拿回來，又吵。小市民，庸人，都是這樣子。我已經是絕交的熟練工人了。“賢”，就是絕交后不要同人去作對，放各自的活路。他們要墮落，很好，懸崖深淵，前程萬里。他們如果有良知，他們會失眠。

66.那夜那，晨我仍是我

67.一件事，有人嘲笑，有人贊賞，那就像一回事了，否則太冷清，只要有人在研究一件事，我都贊成，哪怕研究打麻將，假如連續五年研究一個題目，不謀名，不謀利，而且不是傻子，一定是值得尊重的，欽佩的。

68.有人說：時間是最妙的療傷藥此話沒說對能療傷的是時間里另外有的東西若把時間比作糖漿那療傷藥是浸在糖漿里說不清，指不明反正時間不是藥藥在時間里那些始終不和的冤家啊他們的時間里沒有藥或者是，真不幸他們是至死也不肯服藥的人

69.能夠欣賞崇高偉大的作品，自己就崇高偉大。

70.“粉墨”可不是“欺騙”，是優伶本色。

71.生活最佳狀態是冷冷清清的風風光光。

72.美貌是一種表情。別的表情等待反應，例如悲哀等待憐憫，威嚴等待懾服，滑稽等待嘻笑。唯美貌無為，無目的，使人沒有特定的反應義務的掛念，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其實是被感動……其實美貌這個表情的意思，就是愛。這個意思既蘊藉又坦率地隨時呈現出來。擁有美貌的人并沒有這個意思，而美貌是這個意思。當美貌者摒拒別人的愛時，其美貌卻仍是這個意思：愛——所以美貌者難于摒拒別人的愛。往往遭殃……美貌的人睡著了，后天的表情全停止，而美貌是不睡的，美貌不需要休息；倒是由于撤除附加的表情，純然只剩美貌這一種表情，就尤其感動人，故曰：睡美人。人老去，美貌衰敗，就是這種表情終于疲憊了。老人化妝、整容，是‘強迫’堅持不疲憊，有時反顯得疲憊不堪。老人睡著，見得更老，因為別的附加的表

73.我非壁，若然，樂不可支而永支之

74.問題越談越大，也越黑，我向來只是劇場中的后排觀眾，你要我突然坐到前排靠近舞臺，又何苦呢。

75.傳記、回憶錄，到頭來不過是小說

76.散文是窗，小說是門，該走門的從窗子跳進來也是常有的事。

77.我在人生的列車到達“開懷暢飲站”時，下來買酒，一回頭，車開走了……我至今還呆在站臺上，您們來不來共度嘉年華會，歡迎！下面的“耳順站”我不去了，準備改乘特快車，越過“耳順”，直達終點。

78.宏偉、精彩的事物，都是由人的本能直覺來成就的

79.永恒的觀念，迷惑著作家。

80.不要名不要利，是強者，而多半是無能的弱者。

81.人們看我的畫，我看人們的眼睛。

82.與君初相識，便欲肺腑傾。文字的簡練來自內心的真誠。“我十二萬分地愛你”，就不如“我愛你”。你這樣吹過，清涼，柔和。再吹過來的，我就知道不是你了

83.耶穌說：“如果鹽失去了咸味，還有什么可以補償的呢？”我的散文之咸，就是指這種咸。

84.人是神秘一點才有滋味世俗如我,暗里明白得尚算早的無奈事已闌珊寶藏的門開著可知寶已散盡

85.問：古今中外的文學大家中，誰對您的影響最大？答：一個人，受另一個人的影響，影響到了可以稱為“最大”——這是病態的，至少是誤解了那個影響他的人了。或者受影響的那個，相當沒出息。

86.如果法蘭西終年是白夜，就不會有普魯斯特

87.溽暑中的都會雷雨后路面蒸發的氣息

88.夕照灰瓦頂上一層淡紅暗下去了

89.學習不是是解脫知識面的貧困，學習是解決品性上的貧困。只是賣弄博學沒有品性上的豐滿是可恥的。

90.門前磨陀螺，巷口弄泥沙。

91.早年流亡一路耽讀雷馬克

92.人類某一樣東西的起源，很糟，很不光彩的。

93.兩個年老的喜劇演員互相問道“朋友，我的臉和你一樣蒼白么”凡是沒有淚水的眼，便被人看不起。

94.執筆行文間之所以引一“我”字，如劍之柄，似槍之扣，得力便可。不可以劍柄槍扣炫人，何可以劍柄槍扣授人。

95.睿智的耶穌，俊美的耶穌，我愛他愛得老是忘了他是眾人的基督

96.萬象流轉，毫厘是必失的，所以千里必差。

97.溫柔敦厚好，也別怕尖和薄，試看拈針繡花，針尖緞薄，繡出好一派溫柔敦厚。

98.悲壯無言生命如浪花而我還活著句子就好比碧潭里的水草,拿出水就失去靈動之美了。時間是鉛筆,在我心版上寫許多字。時間是橡皮,把字揩去了。那拿鉛筆又拿橡皮的手是誰的手?誰的手。“我十二萬分的愛你,就不如我愛你”

99.那個曠達得決計不做皇帝,卻編了一部《文選》的蕭統。

100.藝術家、詩人的悲哀痛苦，分上下兩個層次，一個是思想的心靈的層次，對宇宙、世界、人類、人性的絕望，另一個是現實的感覺的層次，是對社會、人際、遭遇的絕望。

101.我已經活過了，生活是什么滋味，我的感覺是“還好” 在死亡的三年前，我（討厭！）完全知道完全明白怎樣做人，三年時間不夠用，因之一事無成。人生像早晨的露水尤其是青草上的青草尖上的一顆露珠。偉大的人渺小的人都是這樣說，嘆息。從一聲嘆息中聽不出誰比誰大誰比誰渺小我就就不嘆息了請吧請走開走過去看別的。

102.舉杯邀明月，非到蠟炬成灰不可

103.“有人會撈得的，就是沉了，將來有人會撈起來的。只要不碎就好——吃吧，不要想了，吃完了進艙來喝熱茶……這種事以后多著呢。”

104.夜漸漸亮了，芥川才寫這樣的句子

105.確是唯有一見鐘情，慌張失措的愛，才懾人醉人，才幸樂得時刻情愿以死赴之，以死明之，行行重行行，自身自心的規律演變，世事世風的劫數運轉，不知不覺、全知全覺地怨了恨了，怨之鏤心恨之刻骨了。

106.小街比大街強。

107.我怕作文章，出來的題是“大勇與小勇論”，“蘇秦以連橫說秦惠王而秦王不納論”。現在我才知道那是和女人纏足一樣，硬要把小孩的腦子纏成畸形而后已。我只好瞎湊，湊一陣，算算字數，再湊，有了一百字光景就心寬起來，湊到將近兩百，“輕舟已過萬重山”。等到卷子發回，朱筆圈改得“人面桃花相映紅”，我又羞又恨，既而又幸災樂禍，也好，老夫子自家出題自家做，我去其惡評謄錄一遍，備著母親查看——母親閱畢，微笑道：“也虧你胡謅得還通順，就是欠警策。”我心中暗笑老夫子被母親指為“胡謅”，沒有警句。

108.被忽略的“史前期”告訴我們，人性是如何來的，有獸性的前科！

109.艾倫呵，沒有現在，我只有將來一切幸樂都要由你賦予我的別人給的都只能是平淡或凄苦

110.我是世俗的狼竄般脫越笑語喧騰的修道院挨在這里,細雨鴉雀無聲的凱旋門下剔除煙斗的積垢說老未老,說俊不俊嘉年華如數告罄巴黎現在也窮得>

111.當仁不讓，就是當不仁不讓，不讓其不仁。

112.人之于身兼所愛焉則兼所養方寸之膚無不愛焉不無養焉善不善者豈有他哉體有賤貴小大有體以小害大貴以賤害小者小人大人者大

113.“我常與鉆石寶石傾談良久”，其眼光獨到，看重的多是思想家，如老子、孔子、耶穌、蒙田、愛默生、尼采等。這碎片體也是歐美先鋒派的創新之一，現代詩歌最突出的碎片體，當屬艾略特的《荒原》，它以審美的陌生感挑戰慣性思維，喚回現代生活時常忘卻的美學經驗，又在美學思維的探索中將碎片接了起來。短篇循環體小說，妙處也可相參。

114.可厭徽賈重樓架舫優喧粉笑勢利傳杯

115.三天前全城病亡官民無一幸存霾風淹歇沉寂第四天響起鐘聲沒有人撞鐘瘟疫統攝著這座城城門緊閉河道淤塞鳥獸絕跡官吏庶民三天前橫斜成尸鐘聲響起緩緩不停那是第四天不停緩緩鐘聲響了很多百十年城門敞開河道湍流燕子陣陣飛旋街衢熙攘男女往來會笑會抱歉像很多貿易婚姻百十年前等等沒有人記得誰的自己聽到過鐘聲鐘聲也不知止息后來哪天而消失

116.不可以劍柄槍扣炫人，何可以劍柄槍扣授人。

117.漢賦好大喜功，把金、木、水、火邊旁的字羅列殆盡，再加上禽獸鱗介的譜系，仿佛是在對“自然”說：“知爾甚深。”

118.從前車馬慢，一生只夠愛一人

119.每憶兒時景，蓮葉何田田

120.列寧的額頭消失，普希金的頰須永存！

121.如同木心的《從前慢》里所言，“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這大抵是我聽過的最溫柔最適合表白的話了。

122.快樂來了，我總是像個病人那樣接待快樂

123.不管什么時候，都應該一個人，并且干凈。

124.把文學裝在文學里，這樣的人越來越多了

125.我聽到“典型”二字，便惡心

126.敗筆決不能再改為神來之筆

127.藝術家的掙扎不過是講究姿態而已，也就是那些“掙扎”的姿態，后來可能成為“藝術”。

128.海進來檢查分界線弄直了這里弄彎了那里也只是夏天如此認真

134.摸著門鉸鏈涂了點油夜寂寂母親睡在隔壁

135.我們唱，許多新娘新郎破滅許許多多水泡泛起，挨近銀灰的長長直直的雨畫也畫得出山圍著，又沒風，我們年紀小

136.1.我追索人心的深度卻看到了人心的淺薄。2.其實每一次戀，都是初戀。3.我討厭肉麻不過不麻就沒有肉了。4.我有一個花園這個花園不是我的。

137.信心來自天性的純真樸厚。

138.柏拉圖自以為是對的春天也從來不肯錯

139.功成名就乎，壯志未酬也

140.【希臘】經歷了那么多繁華，留下這樸素。

141.你們這代人都不是讀書人，因為你們讀書太少。

142.抱著原諒的心情去看這些詩（日本古典文學），很輕，很薄，半透明，紙的木的竹的。日本味。非唐非宋，也非近代中國的白話詩。平靜，恬淡。我是日本文藝的知音，知音，但不知心——他們沒有多大的心。日本對中國文化是一種誤解。但這一誤解，誤解出自己的風格，誤解得好。

143.人們看我的畫，我看人們的眼睛。平時，畫沉睡著，有善意的人注視著它時，醒了

144.我講世界文學史，其實是我的文學回憶。

145.宇宙無所謂荒謬。人在里面，覺得荒謬。

146.哲學、文學屬于極少數智慧而多情的人，是幸福，是享受。和大多數人沒關系。

147.人本來有這樣多的情操，不應該交給上帝。

148.漢家多禮稱愚人曰笨伯

149.修養是很具體的，就是一件件小事。一句話熬不住，就失了教養。

150.戰爭是獸性的暴露。

151.春汗嫩寒風來意緒怯生生同樣的季節那時有條河河邊小樓憑窗彌望田野柳叢，竹林農舍炊煙升起我們在床上天色還沒夜下來鄉村總有人吹笛我們窮只此一身青春我們在床上檐角風過如割凄厲，甘美黑暗中笛聲悠曼香熱汗體我們在床上小屋如舟柳枝拂打窗檻蘆葦，蘆葦雨，我們雨遠江輪船冉冉長鳴繁華人世之廣袤我們儉素我們在床上

152.世界上的書可分兩大類，一類宜深讀，一類宜淺讀。宜淺讀的書如果深讀，那就已給它陷住了，控制了。尼采的書宜深讀，你淺讀，驕傲，自大狂，深讀，讀出一個自己來。羅蘭的書宜淺讀，你若深讀，既迷失在偉大的空想中。《道德經》，宜深讀。《離騷》，宜淺讀。《道德經》若淺讀，就會講謀略，老奸巨猾，深讀，會煉成思想上的內家功夫。《離騷》若深讀，就愛國、殉情、殉國，淺讀，則唯美，好得很。

153.人類總是以誤解當作理解，一旦理解，又轉成誤解

154.這位世界上最偉大的藝術家還會再來嗎？我以為不復再返，只能零零碎碎地活在地上的藝術家身上。莫扎特、肖邦，就是一部分的俄爾浦斯，莫扎特是俄爾浦斯的快樂、和平、祥瑞、明亮的一面。肖邦是憂傷、自愛、憚念、懷想的一面。

155.我本該放手，卻從未停止癡纏。

156.悲劇有凈化作用。

157.何必計較宗教家、哲學家、藝術家，歸根到底是一顆心。

158.兩個年老的喜劇演員相互問道 “朋友，我的臉和你一樣蒼白么” 凡是沒有淚水的眼，便被人看不起

159.你信了我吧，不信也沒有時候啦

160.試看古瀟灑，值得頻回首。

161.主啊，你給予我雙眼，使我見所遇見。主啊，你給予我雙耳，使我聞所愿聞。感謝我主，為我制造同伴，都也走眼有耳，彼此可視可聆、可即可知。主啊，一切都好，然而人們為何都在作戲，演技劣劣，使我看不下去聽不下去。

162.河水里，前前后后參參差差凹凹凸凸重重疊疊的倒影清晰如故，凝定如故，像一幅倒掛的廣毯——人類歷代文化的倒影……前人的文化與生命同在，與生命相滲透的文化已隨生命的消失而消失，我們僅是得到了它們的倒影，如果我轉過身來，分開雙腿，然后彎腰低頭眺望河水，水中的映象便儼然是正相了——這又何能持久，我總得直起身來，滿臉赧顏羞色地接受這宿命的倒影，我也并非全然悲觀，如果不滿懷希望，那么滿懷什么呢……起風了，河面波瀫粼粼，倒影瀲滟而碎，這樣的溶溶漾漾也許更顯得澶漫悅目——如果風再大，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163.予也大道之行者水聲淹沒履聲西岸日落

164.那些搖擺的樹枝就是我呀就是我呀

165.愛才是生命然后生命才能愛莎士比亞原意如此

166.說不幸還不如說幸福正想說幸福又說成了不幸上帝這樣的韻事，還是少來的好愛情與青春是“一”，是同義詞青春遠而遠愛情不過是個沒有輪廓的剪影尤查斯沙麗憐惜難道說是愛情為什么青春才是愛情不懂嗎那你一輩子也算不上情人對你這樣的笨伯我打個比喻吧枯萎的花哪里來的芳香艷色蜜晶

167.兩千年是一個大年。

168.先是不談荷馬而讀荷馬，后來是不讀荷馬而談荷馬。

169.我們最大的本領，不過是把弄糟的事物，總算不惜工本弄得差強人意。

170.灌木枒杈中鳥雀鼓翅如裙裾的窸窣

171.給他們面子是因為我要面子。

172.黑樹干后遙天明若鎏金斜坡淡紅衰草離離無葉的繁枝密成灰暈鄰宅窗前飄懸紙燈門檐下鐵椅白漆新髹掌心煙斗鳥胸般的微溫兩三松鼠逡巡覓食遠街車馬隱隱馳騁

173.《山鬼》，陰森森的繁華。

174.酒使人陶然，煙使人卓然

175.你是夜不下來的黃昏你是明不起來的清晨你的語調像深山流泉你的撫摸如暮春微云溫柔的暴徒，只對我言聽計從若設目成之日遇見有今夕的洪福那時會驚駭卻步莫知所從當今的愛大風蕭蕭的草莽之愛

176.塞尚：“如果我確知我的畫將破壞，我將不再畫畫。”勃拉克：“如果我確知我的畫將被燒掉，我將拼命地畫。”

177.寂寞無過呆看凱撒大帝在兒童樂園騎木馬！

178.來一杯野生辛香的淡苦啤金色可愛，以配前菜來一杯成熟果味的白啤陪伴海鮮，細嚼慢咽接著，一杯葡萄馨息的黑啤侍奉你的炭火燒烤或者含辣的赤褐啤扈擁燉鍋如果外面飛雪，添一杯野櫻桃熱啤

179.在這世界上，宏大的事物都起源于或人的飄忽一念

180.舉世稱頌的事物人物，大半令我疑慮，而多次是此種疑慮顯出價值來——在這早已失去價值判斷時空里，我豈非將自始至終無所作為。

181.雕梁粉壁青瑣綺疏栝柏松椿扶疏拂檐藂竹香草布護階墀

182.兩旁店鋪，中間路，長逾二百米，便可被稱作街。如果路很寬，那會是大道，道邊也開設商號，而呼應不著，只好讓路面為主，濃蔭的列道樹亦無以濟。因此街是指由兩旁的店鋪形成的景致，連綿不斷，再過去容或拐彎而有變，多半真的稍轉晦隘，稍轉明敞，愈善蜿蜒的街愈使人信服、迷惑。

183.丘陵橫亙蒼翠寧靜無過也宜思過

184.中國古代藝術家每有道家氣息，或一度是道家的追慕者、旁觀者。道家大宗師則本來就是哀傷到了絕望、散逸到了玩世不恭的曝日野叟，使藝術家感到還可共一夕談，一夕之后，走了。（也走不到哪里去，都只在悲觀主義與快樂主義的峰回路轉處，來來往往，講究姿態，仍不免與道家作莫逆的顧盼）然而多謝藝術家終于沒有成為哲學家，否則真是太蕭條了。

185.擇友三試：試之以酒，試之以財，試之以同逛博物館。

186.自然中只有鮒、鯽，不知花了多少代人的寶貴而不值錢的光陰，培育出婀娜多姿的水中仙侶，化畸形病態為固定遺傳，金魚的品種嘆為觀止而源源不止。野菊是很單調的，也被嫁接、控制、盆栽而籠絡，作紛繁的形色幻變。菊花展覽會是菊的時裝表演，尤其是想入非非的題名，巧妙得可恥——金魚和菊花，是人的意志取代了自然的意志，是人對自然行使了催眠術。

187.街是窄的，貧的，借以謀生的，街民不覺得窄，不覺得貧，家家隱私具足，誰也不真的要奈何誰，到時候，街的這端的秘辛，五分鐘之間傳至那端，都知道了，都裝作沒什么，果然后來也真的沒什么。

188.冬令服裝應市，流行什么就流行什么，無商量余地，通都大邑中的時髦風尚固然殘酷，而小地方的街上，時髦與否，供家求家也很有默契。冬天的街要看它在雪中，在雪后，尤其雪夜，人都不見了，花布的床幔內有身影移動，路燈黃黃的鈍光，照見木桿四周騰旋的雪片，整條街黑上白、白上灰，灰是天空，大雪中行過一條街，往往就獨占一條街，有人提著竹絲油紙的燈籠，低頭走，兩邊街沿的積雪映得微紅，紅過去就不見了，更夫按時巡邏，擊柝示警，鳴鑼報時，那老者油污龍鐘，狀如鬼魅。

189.佛事精妙不可思議繡柱錦鋪駭人心目至于高風永夜寶鐸和鳴鏗鏘之聲聞及十余里

190.你再不來我要下雪了咯吱……咯吱……咯吱……

191.藝術是最好的夢。世界上有多少墻壁呀，我曾到處碰壁，可是至今也沒畫出我的偉大壁畫。

192.夏天的街糟蹋得不成樣子，要等西風起，一雨，再雨，勉為其難地炎暑褪盡，菱角上市，菱角是很自衛的，菱角為何要這樣自衛，柿子很福相，也柿子而已。不過每年的秋天總像是在那里棄邪歸正，人們收斂而認真起來，夏是磨難，是耗費，秋儉約，浪子回了家似的，人老些，街老些，秋要深倒是慢的，中間還夾著小陽春，之后才逐日深下來，夕陽照著清倉大拍賣的布幡，有一種蕭條的快感，直率的悲涼。

193.倘若誰來說，這些屋子，全沒人住，也不能反證他是在哄我，因為是下午，晚上窗子有燈光，便覺得里面有人，如果孤居的老婦死了，燈亮著，死之前非熄燈不可嗎，她早已無力熄燈，這樣，每夜窗子明著，明三年五年，老婦不可憐，那燈可憐，幸虧物無知，否則世界更逼促紊亂，幸虧生活在無知之物的中間，有隱蔽之處，回旋之地，憩息之所,落落大方地躲躲閃閃,一代代蹙眉竊笑到今天。

194.遠江輪船冉冉長鳴繁華人世之廣袤我們簡素

195.我們窮，只此一生青春。

196.滿身風雨我從海上來才隱居在這沙漠里在千山萬水人海相遇喔原來你也在這里

197.試想“先天下之憂而憂”大有人在，怎能不跫然心喜呢，就怕”后天下之樂而樂”一直后下去，誠不知后之覽者將如何有感于斯文——這些，也都是中國的山川草木作育出來的，迂闊而摯烈的一介鄉愿之情。沒有離開中國時，未必不知道——離開了，一天天地久了，就更知道了。

198.那街仍是那樣子，街的四季感，乍看是漠漠然的，如果會看，細看，又很顯著，各家商店總有應時的貨品，簇列在惹眼處，雖然不是本店的主角，季節寵幸了它們，儼然一時之冠。古人的溫存細膩用在禮儀習俗上，后來，自然指很多的后來，人暴戾粗糙了，僅剩的一點溫存細膩用在貨物商品上，包裝體貼，使用務求靈便，大都會且不論，小地方店鋪中的東西，無疑是該區域物質水準之最溫存細膩者——快看街吧，它正在消失。

199.浙江省立杭州高級中學，當地簡稱「杭高」，校風嚴正克實，師資都是大學教授水準，校舍是科舉時代的「貢院」，昔者試士之所以曰貢院，府州縣學生員之學行俱優者，有副貢拔貢優貢歲貢等名，經貢院試乃升入太學。而我在這里任教，純為生計所迫，不意莘莘學子間，頗有矢志追隨者，我想，藝術的道路需要有同行的伙伴，與其敳等「朋友」的出現，不如親手來制造「朋友」。

200.恩是動蕩的讎也是動蕩的愛情之船滿甲板俊遒水手從來沒有羅盤沒有船長一天無名的星象哦，當你執著羅盤抬頭善觀星象儼然是位英明船長那時，那時你已不在愛情的船上

201.與子同袍與子同裳與子同澤與子偕作坎其擊鼓坎其擊缶泌丘之道無冬無夏子之湯兮洵有情兮泌丘之上泌丘之下握椒婆娑泌之洋洋

202.但我愿一死了卻塵緣因為愛情也要澌滅如同在培斯城那樣看年青的女優演悲劇觀眾痛哭流涕已成了倫敦的風氣四十年沒有濕過的眼睛也熱淚盈眶英王英后見此情景不禁仰面又低頭反對黨在座池里拭眼睛懷疑主義者Sharidan向壁抽泣戲院內部的人一片唏噓兩個年老的喜劇演員相互問道“朋友，我的臉和你一樣蒼白么”凡是沒有淚水的眼，便被人看不起

203.車，馬，郵件都很慢

204.一陣搖晃，漸聞櫓聲欸乃，碧波像大匹軟緞，蕩漾舒展，船頭的水聲，船梢搖櫓者的斷續語聲，顯得異樣的寧適。我不愿進倉去，獨自靠前舷而坐。夜間是下過大雨，還聽到雷聲。兩岸山色蒼翠，水里的倒影鮮活閃裊，迎面的風又暖又涼。

205.黃石橋邊水波寒漁父看厭敬亭山羞將俚歌道哀樂慚有閑情逐鷗雁遺襪惹來人濟濟掛劍飄去影冉冉回看社廟斜陽里金人肩頭噪暮蟬

206.文字的簡練來自內心的忠誠，一句”我十萬分地愛你，不如一句“我愛你”。

207.夢中情人和林中情人哪一個更可愛，你不用回答，因為，就是這個人。

208.你的眉目笑語使我病了一場

209.??后來我終于知道，它并不是我的花，我只是恰好途徑了它的盛放。還有你的眉目笑語使我病了一場，熱勢褪盡，還我寂寞的健康。

210.人是會思想的蘑菇人除了謙遜和高尚，還能作柔和得不能想象的推擠，把頭上積著霜的硬土頂破。（再訪帕斯卡爾）

木心經典語錄